第一零五章 0

污染值。

理想海之災，也即惡獸降臨的第三個月，由帝國研究所定下的一項指標，一項用以衡量人類情緒穩定值的標準。

「朝朔，你有感覺哪裏不好嗎？」福靈收回思緒，笑眯眯地問道。

徐朝朔「唉」了一聲，奇怪地回道：「你這麼問，是什麼意思？」

福靈收拾好行囊，向前走去，一邊走一邊說道：「眾所周知，污染會在人與人之間傳播，通過交流，接觸，觀察。我們和那個……嗯，小哥，一起多久了？期間我們有長久地與其接觸，並進行了密切的觀察，你有覺得哪裏不好嗎？」

徐朝朔晃了晃腦袋，一片清明，「但是，我們都有佩戴最先進的器，可以最大程度地保護我們不受污染。」徐朝朔追上福靈，捂著心口處的器說道。

福靈搖了搖頭，看着還算清朗的天穹，緩緩道：「朝朔，我們生來便有着一定的污染值，這個時代也不存在不被污染的人，或者說即使沒有那惡獸，這些污染也不會從我們心中消去。器不能夠隔絕掉那隻獸的污染，因為猜忌與嫉恨是從我們內心裏生出的，它只是無限放大了這些。」

徐朝朔聞言，眼神微微收縮，語氣有些急促，「福靈，這些話你千萬不要和其他人說，千萬不要。」

福靈微微笑道：「這些也是梅教授的推論。其實我想說的是，就算我們有這些器庇佑，那昨夜的那個老人並沒有啊，可是他的情緒也一直很穩定。」

徐朝朔輕輕嘆道：「那個老先生是位強大的奏者，而且昨夜他一直在……」

「吹響奏器，是嗎？」福靈望着徐朝朔淡淡地笑。

徐朝朔點頭，卻有些惱怒，他略微拔高些音調，說道：「福靈，你別打斷我。而且，你也知道污染值能不能夠達標和會不會成為傳播源是兩件事，萬一，萬一，他正好就是超了那麼一點兒，卻達不到成為傳播源的那種程度呢？」

福靈又笑着搖了搖頭，開口道：「有關這個，梅教授也有些推論……」

「停！」徐朝朔大喊道：「不要再提梅教授了，我要聽你的意見，你的想法。梅教授的這些推論，等回去了，我自當登門拜訪，好好請教。」

傳播源，污染值。

污染值高便一定會成為傳播源嗎？污染值低便一定不會波及他人嗎？因污染而失卻理智，走向瘋狂與毀滅，全部的罪便真的都在污染源的頭上嗎？

福靈記起那天喝得醉醺醺的老頭子拍著桌子，向他大聲嘶吼時，神情中所流露出的迷茫與不解。

輕輕揉了揉太陽穴，將那段記憶按下，福靈看着徐朝朔說道：「我的想法？我選擇相信那個小哥。還有馬上就到青石小鎮了，答案很快就會見分曉了，不是嗎？」

說罷，福靈快步向前走去，追趕着只剩下一道影子的白木槿。

相信嗎？

可是如果那個人真的超了指標，最壞的結果，是會死的吧？

徐朝朔望着被風揚起的塵沙，忽地又向後看了一眼，寂靜而遼闊。白小娘，你問那位老先生為何不回帝國，在荒棄之地遊盪不知多少載的他，其所積攢的污染會達到一個怎樣駭人的地步呢？

帝國怎可能容得下他？即便他是那般強大的奏者，強大到或許能夠改變些什麼的奏者。

徐朝朔面朝荒蕪的大地吐出一口濁氣，邁開步伐，追趕起前方的同伴。

……

青石壘砌的高聳長牆之下，一行長長的人排在一座小小的門前，他們之中大多數都是衣衫襤褸，面黃肌瘦。

他們之中大多數都渴望地看着身前那青黑色長牆圍起的土地。

那是安全的象徵，那是溫飽的天堂。

牆下，門前，兩個裹得嚴嚴實實的士兵操作著一件精密的儀器，探查著走上前來的每一個人。

「27，合格，進去吧。」一個還算精壯的小夥子走到儀器前，數秒后，一位士兵看着儀器光幕上的數字，清聲對小夥子說道，只是那聲音透過厚實的衣物傳出，落在了小夥子耳中時顯得有些沉悶可怖，小夥子本來雀悅的心情被這聲音沖淡了些，但他仍舊一臉喜色地走進了門裏。

「26，不錯，進吧。」

「29，合格，進去吧。」

「30？標記一下，一日內指數穩定就撤銷標記，進吧。」

「……」

白木槿背着蘇言，踮起腳來看着身前漫長的隊伍，轉頭向身後的福靈問道：「福靈上仙，怎麼有這麼多人啊？上次在翡翠城都沒見有這麼多人。」

徐朝朔從福靈的肩上探出腦袋來答道：「這裏有很多是荒棄之地的居民，來青石小鎮謀生的，也是保命的，看他們的樣貌，有不少應該是上一代荒棄子民的後裔了。」

「因為長久地生活在荒棄之地，直面著那隻惡獸的污染，又沒有器的庇護，他們的污染值也就普遍偏高，很難達到像翡翠城那樣的重城的入城指標，能入鎮已經是很好的情況了。」

就在徐朝朔說話間，門前出現了一些騷動。

「33？請快些離開，如果你還保有對帝國的敬意。」士兵從腰后拿出弩來，指着地上的飢瘦少年道。

那少年留戀地望了一眼不遠處的門，慢慢地從地上爬了起來，默默地走向了黃沙之中。

他知道，他的未來將永遠屬於那片不見蒼翠的死敗之地。

而他的身後，隊伍中認得他的人小聲嘀咕了兩句，「那是老黃家的孩子吧，還記得他去年是27來着，怎麼今年漲了這麼多？」

同樣對少年有些認識的人答道：「他拿了青石鎮的暫住權後放心不下他爹娘，又去那黃沙地里拾荒，還經常接一些要出鎮的委託，你說這樣能不漲嗎？」

「可惜啊，可惜……」

「誰說不是呢？能養著自己就不錯了，哪還有多餘的力氣去管別人呢？」

「……」

長牆下紛紛議論沒有減緩兩位士兵的核查速度，這期間，大多數人都如同那位少年一般，留戀而落寞地離去，能夠入鎮的反倒是少數。

徐朝朔見狀長嘆道：「荒棄，荒棄，這便是荒棄之來由嗎？」

福靈沒有應答，白木槿也罕見地沒有出聲。

三人在靜默中來到了門前，白木槿一臉平靜地走到那儀器前。

「7！合合……格，您請進。」福靈能聽出士兵的聲音在顫抖，他也知曉為何。

白木槿看着兩位士兵，淡淡地笑了下，而後將肩上的蘇言置在了儀器之前，說道：「我朋友身體不好，在休息，這樣子測可以嗎？」

兩位士兵連忙點頭，滿口答應道：「當然。」

但下一刻，整個世界彷彿被按下了靜聲之鍵，又一刻，巨大的吼聲在門前乍響，兩位士兵難以置信地看着儀器光幕上的數字，驚吼道：「0！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