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11第 111 章

111第 111 章

陳太后哭哭啼啼的敘述中,謝福兒聽明白了。

打從高長寬跑路,太後人雖然是進了佛堂,還是在外面安了些眼線,打探孫子消息。

據不知道哪路探子報進宮的路透社消息,外來使節被高長寬毒殺,皇帝開始滿世界搜人。太后一直豎着耳朵在聽,本來想這都好幾個月了,要抓早抓着人了,該是沒什麼了,正鬆了口氣,昨天有眼線遞信進宮,四十多天前,北方邊境那裏一路走小道,暗中押回個人,秘密送進了太倉宮。

太倉宮從那會兒起就戒嚴起來。

太倉宮掩在山郊里,又因為個鬼名聲,本就不入人眼,加上這事處得嚴密,除了皇帝身邊心腹,滿朝臣子沒個知道的。

四十多天前?謝福兒掐指一算,約莫就是蘇娃身死,自己中毒,表哥匆匆找皇帝去建始殿的日子。

表哥一直都負責有關太子的任務,……只怕那天就是彙報這事。

太倉宮那人,十之八/九還真是太子。

事關孫子的安危,陳太后話也挑明了,天下除了謝福兒,再瞧不出還有誰能幫她辦這事情了——

太后懇求謝福兒親自去一趟太倉宮,看看到底不是不是。

車子都備好了。陳太后哭着握住謝福兒的手:「就算皇上事後發脾氣,老身拿命去媳婦兒擋,皇上怪罪不了媳婦兒的!」

趙宮人一聽急了,不敢反駁只得嘟嚷着:「貴妃剛出月子。」

陳太后對謝福兒幫自己沒抱太大希望,最大目的無非是讓她給皇帝那邊透個風聲,自己已經知道高長寬被軟禁了,讓皇帝有個忌憚,不會傷害高長寬,沒料,這聲媳婦還真沒白叫,貴妃竟低聲喊道:「趙宮,叫上賢志達,陪本宮一道去。」

陳太后見謝福兒答應,倒有些不自在了,燈燭下看鬼似的看着她,半天沒說話,謝福兒也不知怎麼說,只能半真半假,話里藏話:「他對我也是有大恩的。」

陳太后想想,嘆了口氣,是啊,要不是當初孫子看中了這女孩兒,招她參加群芳薈,又哪兒能叫她跟皇帝有接觸,成了如今的貴妃,想必說的就是這個恩吧。

謝福兒見陳太後為了孫子連夜奔波,人都快搖搖欲墜,叫馬氏扶她回去先歇著,披上銀狐大裘朝門口走去,臨走前突然停住腳步,回頭。

陳太后當她變卦了,心裏一個咯噔,卻見貴妃嫣然一笑,半邊側臉在熒熒燈火下發亮,驚人的貌美和拔萃的風範,連帶着馬氏都看得一呆,只聽她說:「母后對孫兒可真是慈愛,阿狸和龜龜能分一半都好。」說着出了小廳。

陳太後身子骨一鬆散,坐在椅子,抬起朝馬氏無奈笑笑:「這孩子,這關頭還不忘記……」

*

出城門,謝福兒用的是皇帝給的那塊玉符。

幸虧當時接下來了。

陳太后叫太僕丞那邊安排的代步自然都是快馬好車。

京郊路雖偏,但夜裏人稀路暢,上半夜還沒完就到了太倉宮。

上次來行宮時,還是死氣沉沉,這次周圍鐵衛重重,水泄不通,還設了兩處哨崗。

車駕還沒靠近,夜勤小兵噔噔快跑上前攬住馬車。

賢志達掀簾拿出玉符,晃了一下眼。

玉符通了幾道關卡,到了這裏卻不管用了。兵衛遲疑,朝帘子裏探腦袋。

這太倉宮果真是押著神秘要人。

謝福兒直接掀簾。

兵衛見一張圍着胡帽的雪玉臉蛋探出來,快照亮夜色,呆住許久,能拿着天子的玉符,鐵定是個貴婦,囁嚅:「這位貴人是哪位?」

車蓬里傳出個稚嫩卻有氣勢的男聲:「既然知道是貴人,還不開門叫咱們進去!」

年輕的兵衛接觸過宮內宦官,聽那個嗓音明顯是個閹人,想肯定是宮裏來的人,越發吃驚,卻還是攔住不放,正要回頭喊人,有人喝止一聲:「慢著!」

那邊有燈光照過來,伴着腳步聲。

謝福兒見着個熟悉人影提着燈過來,鬆了口氣,不退反一笑。

那人彎下腰,揉了兩把眼,逼近看清楚了,倒吸一口氣。

兵衛見那人過來,低聲投訴:「謝大人,車廂內人強闖禁宮……。」

謝表哥一瞧謝福兒這樣子,半夜三更過來,連家門都沒敢報,肯定是瞞着皇帝的,哎,又來給自己找麻煩了,可還是得護短,瞪眼:「強闖?天下還真沒幾個地方她不能強闖的!還不拜見貴妃!」

兵衛只料到半夜來的是皇宮中的人,沒料到竟是皇帝身畔的貴妃,一時怔住,還沒開聲,謝大人又揮揮手:「算了算了,別拜了別拜了,你先回舍睡覺去,今兒你的班就算是值完了!一覺睡下去,就當做夢哈!」

一個貴妃,一個國戚,哪敢說不,兵衛撓撓頭,匆匆退下。

謝福兒見表哥在這親自守着,知道陳太后的眼線沒打聽錯,也沒多磨嘰,鬧着要進去。

謝表哥腰一叉:「哎我說貴妃表妹,我為了你面子趕人走,你還真不跟我客氣了,說闖就闖。」

謝福兒一個馬鞭扔過去,不輕不重地甩他一下:「自家人有什麼客氣的?這不浪費時間嗎。」

謝表哥哼了一聲:「不許,皇上差微臣看守這兒,微臣就得負責任。」

謝福兒笑笑:「好呀,那本宮回去就叫皇上卸了謝大人的責任。」

不願意在皇宮當差是一回事,被人炒魷魚又是另一回事,打從受了皇恩,謝表哥就知道逃不過這表妹的魔爪,外戚難為,尤其這種專橫跋扈說一不二的寵妃娘家人呢,更是外表風光,滿肚子苦水。

實在磨不過,謝表哥指了指太倉宮側門。

謝福兒會意。

馬車轉向,去了側門,門外門內為數不多的兵差早就被表哥清了場子。

謝福兒叫趙宮人和賢志達在外面等著,落車剛進去,謝表哥從暗中衝出來:「貴妃表妹跑來幹什麼,皇上是不是不知道,還不回去!」

謝福兒笑着說:「睡得正香,表哥你麻溜點兒,我還能趁天亮前趕回去。」

謝表哥瞠目結舌:「你到底要幹什麼——」

謝福兒抬起手臂,指著不遠處的階上幾座殿:「我問你很皇上搞什麼鬼才是真的,太倉宮裏是誰,是不是高長寬。」

謝表哥想她人都找上門了,嘆口氣:「我說不是,你信不信,我自己都不信。」

謝福兒在行宮住過,管他三七二十一,駕輕就熟地先朝主殿來馨殿走去:「皇上將他一直囚在這兒?為什麼不通報外面,皇上到底想怎麼處置他?」

謝表哥步子一停。

謝福兒沒聽到追步子聲,回過頭,猶豫了下,問:「皇上和太子到底有什麼鬼,那幾天在宮外會面,到底是為了什麼事。」

謝表哥先前還真是不知道,這些日子接下蹲守太倉宮的任務,才通曉了內情。

茲事體大,表妹也不能說。表哥搖頭,視死如歸。

謝福兒眨眼:「表哥跟我說了,我就藏肚子裏,絕不多說,而且馬上就走,趕緊回宮去,免得表哥為難。」

成交。謝表哥眼一亮,將她拉到階下陰霾處。

孔君虞刺殺一事後,謝表哥在揚州接到了皇帝的密折。

謝表哥只當皇帝是想利用這個事借題發揮,將太子給打得不能翻身,飛灰湮滅,事實上,現如今在臣民眼中,也確實這麼個結果。

可皇帝卻在密折上叫謝表哥安排他跟高長寬見面。

皇帝出宮私會太子時,心平氣和,完全不談行刺事,好像根本不在乎這侄子起過殺自己的心,反倒以德報怨,提出了個建議。

這就是兩人關在驛館里,幾天足不出的討論內容。

皇帝問高長寬願意不願意對付匈奴。

為亡父報仇的事,高長寬怎麼會不願意,這些年跟太後進言過多次,皇帝每次都以戰爭無益打消了主戰派的念頭,還當這六叔根本無心。

皇帝又循循善誘:「朕聽聞你在揚州與匈奴賊匪有染。」這話並沒震怒,反倒含着一種似笑非笑的琢磨。

高長寬在揚州與匈奴的賊匪有些牽連,一邊是為了拉結外族力量震懾皇帝,一邊伺機調查匈奴朝廷。

皇帝又笑:「……正好,你趁這機會,投匈奴朝廷,朕在背後全力支持你外逃,會宣稱你裏應外合,與外人勾結,又煽動內臣,廢你太子位,這樣你就能儘可能接近匈奴。當然,這一切,都要建立在——你信任朕的基礎上。」

高長寬並沒考慮多久,叔侄當下達成協議。

之後,太子北逃,得了老單於的信任,皇帝廢除太子儲位。

謝福兒算是明白了,兩人私下會面后,就將天下臣民玩弄鼓掌之間了。

高長寬是皇帝放在北境的間諜。

謝福兒半天沒回神,這就是高長寬膽敢如入無人之地進出京城的緣故……

因為曉得這叔叔壓根兒不會抓他。

她吶吶:「他既然是皇上的人,為什麼要來京城毒殺沙陀使節,現在回來是幹什麼?」

謝表哥這回沉默了許久:「毒殺沙陀使節,是進一步取得老單於信任,證明他跟皇上針鋒相對的障眼法罷了,皇上下旨,滿天下的抓他,也是故意做給老單於看。他這次從匈奴處得了些軍情,是來遞取匈奴情報給皇上,親自與皇上商議……不日之後與匈奴的戰事。」

要打仗了?謝福兒怔愣,只知道皇帝近來疲倦,事兒多,可從沒想過是有開戰的企圖。

她還以為他如今剛坐穩江山,決不會大動干戈。

「這些日子,皇上也來過幾次。兩人協商的時候,表哥我也在旁邊做過幾次記錄,若是開戰,怕就是不久之後的事了……」謝表哥抱起臂,語氣難得的沉靜。

謝福兒轉了身,朝階上走去。

謝表哥攔不住,追在後面跑:「喂,臣該說的都說完了,貴妃該走了,您不能進去啊……哎表妹你怎麼說話不算數啊我天……不能啊……走錯了走錯了,不在這兒,是那座殿……那座……在交泰殿!」

*

交泰殿裏,燈火明暗交織。

有人坐在棋盤邊,左手捻黑子,右手捻白子,自我博弈。

素袍高冠,氣態悠閑得很。

高長寬眉眼淺蹙,薄唇輕顰,盯着棋盤,捻著棋簍里的黑白棋子。

「你下黑,我下白子,」他在喃喃自語,就像對面坐着人似的。

這大半月來,跟皇帝商議完軍事,閑着沒事兒,在太倉宮就是這麼打發時辰。

太倉宮,上輩子是他受盡折磨的慘死地,這一世,卻成了他跟上輩子的仇人商議如何共同對付外敵的地方。

得知皇帝想跟自己驛館碰頭時,他很訝異。

他知道孔君虞行刺會失敗,皇帝不會死在這麼個籍籍無名的小輩手上,但還是得試試。

他事前考慮過,要是行刺失敗,皇帝肯定會藉此挑起廢儲計劃。

他提前就跟賓客協商妥當,又聯繫后雙胞胎親王的屬臣,做好兵力上的充足準備。

一旦京城有風聲,他就打着皇帝亂宗室的旗號,反。

萬萬沒有料到,他這輩子自己在變,六叔竟也跟着在變。

上輩子皇帝殘暴任性,眼裏容不得沙子,這輩子竟是大度了起來,竟然忍下刺殺一事……人還真是奇妙。

也許福兒說的沒錯,真的是有種蝴蝶…效應的東西罷。

驛館中,六叔青袍簡服,面色卻巍青莊重。

他說他不記前仇,願意跟自己聯手,擊垮匈奴,只要自己信任他。

高長寬考慮許久,答應了,為什麼不答應?

他重來一輩子的任務,其實從醒來的那一天就決定好了。

從頭到尾,他根本就不想坐上那個皇位,只想努力活下來,然後尋機會出兵匈奴,為父報仇。

那天兩人談完,離開驛館前,六叔回過頭來,說了一句,麟奴,匈奴大事一妥,朕為你正名,你要是想要儲君位置,朕……

他揚手打斷了六叔的話:妥了再說,急個什麼。

皇帝第一次吃個自己的癟,臉色漲紅,他覺得挺開心。

在北邊做探子,他甘之如飴,不為了六叔,只為了這輩子的目標,終於能一步步實現。

只是有時候,還是不甘心,並不是不甘背上個叛賊名,而是不甘心,不能時刻再見着她。

他很不放心她的處境。生育困難,後宮那些女人,狠辣的趙王……哪一樣都是她的絆腳石。

她能應付嗎。這輩子她成熟多了,可在他心中,她始終還是上輩子那個要人保護的閨中小婦人。

他覺得一輩子都得替她提心弔膽……只好幫她應付,遞生育方子,懇蕭氏幫忙照顧,再親口提醒她,趙王有問題。

偶爾,再回去瞧瞧她……給點兒醋給六叔喝,總是健康的。

怎麼能叫六叔的日子那麼好過?

想到這裏,高長寬臉上笑意更盛,舉棋落下,包住了白子。

「……舉棋要定,該放就放,你下棋時總是心不靜,虧你還去學堂讀過書。」他笑着自語。

門口廊上的金鈎被碰撞,輕微地哐啷一響。

高長寬回過頭去,她站在門口不知道多久了,聽得發獃。

他不驚奇她回來,並且十分滿足,她是擔心自己的,就算只是為了還一份恩情。

「貴妃夜晚來荒郊野外的行宮,臣侄連個款待都沒有,只有清茶一杯來孝敬了。」他站起來添茶,頎長身姿玉樹一般。

剛剛那些場景,那些話好像在哪裏聽過?得了,這輩子連棋盤都沒摸過兩次,肯定又多想了。謝福兒拉回心思,向裏面走了幾步,真正對着他,反倒不知道說什麼,半天才擠出來:「你們兩個騙了多少人啊。」尤其太后,簡直就快被玩死了,皇帝也不好受,被親媽詛咒了不知道多少日子。

高長寬笑意一霽:「……我對不住皇祖母。」良久后,喟道:「貴妃回宮后,勞煩幫臣侄多安慰,讓皇奶奶知道,不孝孫兒暫時無恙。」

謝福兒有些訝:「表哥說你這次回來是為給皇上遞送匈奴軍情……難道你不是順便就留下了嗎?怎麼還要回北邊?」

她這是在關心自己,高長寬凝住他:「臣侄還有人馬在北邊,怎麼能拋棄將士,說走就走?呼韓邪一天還沒對臣侄起疑,臣侄多一天留在那兒,總能得到些有益我朝的信息。」

等人家起疑了,連走的機會怕都沒了,謝福兒蜷起拳擊在案上:「不行,你都來這這麼久了,匈奴說不定早就有懷疑了!你回去是自投羅網!」

高長寬說:「臣侄已跟六叔商量好了。臣侄有兩王屬地帶去的兩千精騎,近衛數百,就算出事,衝出重圍機會頗大,就算運氣不好,沒跑出來……兒子給父親報仇,丟條命又算什麼?」

謝福兒喉嚨酸緊:「我去跟皇帝說,說什麼也不能叫你再回去。」

高長寬見她站起來,伸出手將她一拉。

她剛出月子,身子還弱,奔波了小半晚上早就沒了力氣,一下子被他拽到了臂里。

他的額抵住她的額頭磨了一下,這是上輩子對着她的習慣親昵動作,可她永遠不會知道了:「這是我的心愿……最重要的我這輩子都丟了,你就讓我滿足這一點企盼吧,好不好。」

謝福兒抬起手去觸摸他的臉,真瘦啊!每次見他都要比上一次清減一圈,這大半年,活脫脫瘦了個人下來了。

他頎長俊美的身型已經是成年男子的形象,他的軀殼裏住着的更是個沉穩而有擔當的魂。

他一次次幫着她,又為朝廷做了這麼事,拿不到本來該得的皇位就算了,不該再去擔風險。謝福兒不想叫他走,手停在他冰涼的肌膚上,只能盡一切辦法叫他留下:「你走了,我怎麼辦呢?」

他任由她捧住臉,感覺她細嫩的手指沿着他的臉腮輪廓慢慢挲磨,輕輕笑:「你不想我走?」

她真心實意地答:「我不准你走,你不能走。」

交泰殿門口撲撲風聲伴着腳步灌入,還有謝表哥故意引起表妹注意的誇大嗓門:「哎喲喂!皇、皇上您走這麼快小心摔著了——」

皇帝一身微服便袍,左右各抱着一個襁褓,藉著殿內的燭火,黑著臉踏步進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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福氣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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