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章

第七章

我以為要面對一條噴火龍,結果卻是冷靜的獅子,渾然天成的威嚴,懾人的目光和要命的英俊,我呆怔,心跳不自覺地漏掉了一拍,很久沒有這樣仔細地看他了,沒想到經過十年,對他的外貌還是沒有抵禦能力。

「還不進來,等着我拿轎子抬你呀。」

他的口氣雖然不好,也沒有特別的生氣,我低着頭進屋,繞過他,一言不發的走進廚房,燒水。現在沒生氣,不敢保證一會兒不會發飆,還是先吃點東西墊墊。

「瞧你那遜樣兒,臉色兒跟青蘿蔔似的,自找罪受,就欠不管你。」溫熱手臂從後面圍住我,「還不進去獃著,我給你煮麵。」

鍋里的熱氣噓的我眼眶一熱,我眨掉睫毛上的水汽,暗罵自己沒志氣。

「不用。」

「找抽是嗎?讓你進去就進去。」

麵條煮得太軟了,湯有點多,也沒盛到碗裏,而且有個人坐在旁邊瞪着,誰有胃口吃飯?我窩進沙發,端著鍋,一面慢條斯理地吃一面挑毛病。

「昨晚去哪了?」

我沒理他,繼續吃。

「看你這樣兒,不會是找不着地兒,在外面蹲了一宿吧,活該,誰叫你不等我,也不看看什麼日子,還去賭氣使性子。」

「吃不下了。」我把鍋遞過去:「還剩兩口,你吃了吧。」

他嫌棄地皺眉:「我才不吃着東西,你不會倒了?」

「湯湯水水的,沒地兒倒。」

「媽的,你把我的肚子當垃圾桶了。」

好形象的比喻,我瞄瞄他的肚子,再想想揚著脖子蹲在小區花園裏的大狗垃圾箱,終於忍俊不禁。

「小樣兒的,」他咬着牙捏捏我的臉:「這樣就不生氣了,嗯?」

哪有這麼容易,我扳起臉:「你先把這點喝了,再把鍋刷乾淨。」

「懶豬,懶死你就完了。」

雖然不太情願,他還是把麵湯喝光,又進廚房洗鍋。

我用力掐了自己一下,好疼。

「這回行了嗎?」

他坐下來摟住我的肩膀,神態恣意,近距離正視,我的心跳又漏掉了一拍,愣愣地點頭,想想不對,又搖頭。

濃黑的眉毛一挑:「你上次說不願聽我訓話,我也耐著性子了,表現夠不錯的吧,別得寸進尺,說,昨晚幹嘛自己走,害得我——」他突然清了清嗓子:「我又怎麼你了?」

我仔細看着他的眼睛笑道:「石斌,你是不是沒睡好?」

他氣呼呼地瞪我:「還不都是你,寫了句莫名其妙的話就沒影了,我怎麼睡?」

我低頭苦笑:「我自作自受,抱歉影響到你。」

主動告訴母親的是我,受不住壓力提前跑回來的是我,一路上想着他,念着他尋求安慰的是我,沒有人要我這麼做,趕上他父母來也是沒有辦法的事。

我決心不再驚擾你了,我愛。

不得不承認,這句話的確有賭氣和使性子的成分在裏面。

「一讓你說話就這個樣子,想急死我是嗎?看你情緒不好才讓着你,你倒來勁兒了,」他大力捏住我的臉:「媽的,再不好好說,我就找個東西把你的嘴撬開。」

「你敢?」

「廢話。」

一直想跟他好好談談,卻沒有成功,太過含蓄的話他不明白,事到如今,我決定冒險說出那句哽在我心頭好幾年的事。

「石斌,有人說很早以前你就規劃好將來,可以允許有小小的放縱甚至溜出去玩兒一圈,卻絕不允許偏離,我想知道對你而言,我是小小放縱還是溜出去遇到的玩伴?你什麼時候準備迷途知返?」

他瞪着我,有好一會兒沒有說話,臉色越來越難看,我想往旁邊挪一點,攬着我肩膀的手臂卻突然收緊。

「就為這句屁話,你成天的胡思亂想,患得患失?」

「屁話,」我反問:「你不覺得這句話很符合你嗎?」

「該死的符合,」他猛地推開我站起來:「范綽說得對不對?那個混蛋,我要廢了他。」

「回答不了就怨別人,看不出來你這麼孬。」我冷笑,言辭是從未有過的犀利。

「他存心破壞你還想幫他,你跟他關係很好嗎?」

他回頭居高臨下看着我,表情越來越陰森:「他說一句你就信,我說一百句一千句你都當耳旁風,看來你跟他比跟我還好。」

「別胡——」

話沒說完就被他堵住嘴,我用力推他,他攥住我的手腕,身體重重壓上來,我聽到身下的沙發咯吱吱直響,頭皮開始發麻。

「你就會耍渾,」我奮力掙扎出一隻手,推開他的臉:「講點道理好不好?」

「我再渾也渾不過你。」他打開我的手,更欺身上來:「一邊說愛我,一邊和別人勾勾搭搭,好啊,你不是說想我嗎?我倒要看看你是怎麼想的?」

他的力氣大得驚人,我根本沒有辦法反抗,很快我的襯衣被扯開,褲子褪掉一半,纏住我的腿,我趁着他脫自己上衣的空隙,用力一翻,我們從沙發上滾下來,被茶几擋住,那個小小的空隙,讓他無法將我摔下來,我想也沒想從茶几上抄起一杯水就澆在他臉上。

一瞬間,所有的動作都靜止了。

窗口有風透進來,我手裏的杯子咣當一聲掉在他臉旁。幸好有地毯,杯子沒碎,那一聲響卻激起了他眼中的火花,如同厲閃劈開滿天的烏雲,我打了個機靈。

石斌向來奉行以牙還牙以眼還眼,從不肯吃虧,就算是我打他一拳也最少要還兩拳才肯罷休。

「你不要命了!」

他一抬手,我反射性地向旁邊一閃,腦袋咚的一聲撞在茶几上,居然把梨木茶几撞得顫微微挪動了一寸。

「幹什麼你?」

他扳住我的脖子,順手拉過我的襯衣在臉上抹了一把。

「撞哪了?讓我看看。」

原來他只是要擦臉,倒是我小人之心了,我苦笑:「沒事。」

「沒見過這麼笨的。」他粗聲粗氣,手指在我頭髮里穿梭,「是這裏吧?真服了你,自己也能把頭撞個包。」

終於知道什麼叫眼冒金星,我乾脆閉上眼,把臉埋進他的脖頸。

他用手掌在我腫起的頭上揉了幾下,呼吸漸漸粗了。

「笨豬,好點了嗎?」

低沉的聲音如陳年的醇酒,揉着我頭的手滑到脖子,另一隻手摟住我裸露的腰,我清晰地感覺到身下他某個部位已經發生了變化。

「起來,」他在我腰上一捏,「到床上去。」

為什麼每次都這樣?為什麼跟他說句話就這麼難?在我好容易想傾談的時候,要麼聽不懂,要麼不在意,要麼誤會,一次一次的結果都是不了了之,卻有某種類似惆悵的東西留在心底,輕煙一樣淡淡的,卻堵得人喘不過氣來。

莫名的委屈突然湧上心頭,我起身提上褲子。

「小樣兒的,別膩膩歪歪的裝相,我就不信你不想。」

他伸手探向我腿間,我轉過身繼續系褲帶。

「操,越說你還越來勁兒。」

他猛地把我的手扭到背後,吞噬一般地咬上我的嘴唇。褲帶又鬆了,褲子慢慢掉下去堆在腳踝處,他的手伸進我的內褲。

我難受地弓起身子,仰頭,他的吻向下滑,落在脖子上,在鎖骨處徘徊,新生的胡茬兒颳得我又疼又癢,我呵呵地笑,眼淚順着臉頰流下來。

他突然停下所有動作,我想把臉埋入他懷裏,他卻執拗地推開我,手指幾乎是小心地擦過我的眼,然後對着手指上的水滴呆若木雞。

我握住他的手指,水漬消失在我掌中。

他猛地抓住我雙肩:「為什麼哭?」

我自嘲地笑:「這個問題應該稍後再問,你還沒回答,對你而言,我是小小放縱還是溜出去遇到的玩伴?你什麼時候準備迷途知返?」

「不許這麼笑,難看死了。」

他把我壓倒在沙發上,捏着我的臉,吻我變成豬嘴形狀的唇。

「笨蛋,簡直比豬還笨,也不想想,什麼人會花十年的功夫去放縱,只是玩兒的話,我幹嘛憋了好幾天就等你回來。」

他把所有重量都壓在我身上,像恨不得壓死我似的憤憤說:「就連想自己解決都他媽的硬忍住,你還讓我怎麼樣?」

如果他有一點猶豫,我扭頭就走,絕無留戀,可是他居然這樣說。

我的頭突然暈起來,似乎比剛才撞到時還厲害,幾乎看不清眼前人的臉。

「石斌,」眼睛模糊,我的聲音卻分外清晰:「你是天下第一的混蛋。」

「你說什麼?」

他的聲音陰森起來,可惜我已經不怕了,我抬腿頂在他肚子上,他悶哼一聲,從沙發上滾下去,掉在沙發和茶几之間的縫隙,我翻身騎在他身上,一拳打在他下巴。

「你發什麼瘋?」

他把茶几推得在地上翻了兩圈,在相同部位還了我一拳,我不甘示弱,向旁邊倒的瞬間,用力踢了他一腳。

雖然又搶回先機,可是論打架我差他太遠,沒幾下就被扭著胳膊按在地上。

「顧瞻林,今兒不說清楚,你別想活着走出這間屋子。」

雖然臉蹭着地,阻礙了我的動作,雖然一咧嘴,嘴角就抽痛不已,我還是咧開一個大大的笑容。

「石斌,我愛你。」

「你這個——」他咬牙:「媽的,我更想揍你了。」

他舉起手,臉扭曲了一下,又放下,狠狠地罵了兩句。

「這就是你做的,石斌,我跟你學的。」

看着他困惑的眼,我笑了。

「不明白?沒關係,我告訴你。很多年我都泡在冷水裏,每次冷得受不了,每次快要淹死了,你都毫無例外的把我撈上來,不管我是求救還是求饒都一樣。你說你是不是混蛋,要麼就用心一點,別讓我再掉進去,要麼就絕情一點,乾脆讓我凍死。」

「什麼冷水,撈上來的——」他的眼皮突然一跳,咬牙:「凍死——」

猛地把我翻過來,黑漆漆的眼直看進我的眼。

「你今兒到底存了什麼心?」

他的聲音難得的冷靜,我卻突然覺得周圍冷颼颼的。這人,該明白的時候一派懵懂,不該明白的時候偏偏精明得要命,

「我今天回來是要拿些換洗的衣服,我以為你的父母會再住幾天。」

「別想騙我,你知道我父母走了,還是裝不知道不接我電話。說,要是我不找人攔住你,你就走了是不是?」

「石斌,你真的以為那個保安攔得住我?」我頓了一下,聲音不自覺地帶上一絲苦澀:「就算後悔了,也不會突然避而不見,這是我要求你答應的,對我也一樣適用。」

己所不欲,勿施於人,曾經深受其苦的,怎麼還會讓他領受,所以我就算真地會被打死,我也不會選擇不告而別。

「別動。」

他突然扳住我的臉,目光是若有所思的深沉和疑惑。他和我在一起從不愛動腦子,這樣的目光還是頭一次,雖然我希望他能多用點心,可是被人這樣近距離地盯着看,誰也受不了。

我有些無措地摸摸臉,乾笑:「我臉上長花了?」

他不理我的玩笑,問:「你剛才想到什麼人?」

我心一跳:「你啊,這時候我還能想到誰?不過——」我歪著頭勾起嘴角:「如果你堅持,我也可以想想別人,譬如說范綽,再譬如說——」

「你敢,」他抓住我的胳膊狠狠一搖,口中酸氣四溢:「范綽那個王八蛋,知道你愛瞎琢磨還給你灌輸那些,不安好心,我饒不了他。」

「誰在瞎琢磨,」我哭笑不得:「石斌,你不是挺自信的?何況我對你怎樣,你又不是不知道。」

「我知道。」

狂放的氣質化為內斂,他的目光又呈現出若有所思的深沉,這時候的他不再是魯莽的少年,也不再是蠻橫的情人,充滿成熟的魅力,不罵人,不無理取鬧,不胡攪蠻纏,這是外面的他,是作為石總的他,不知道該慶幸還是惋惜,他在我面前保持了最純粹也最惡劣的一面,十年不變。

他頓了一下又說:「可是某個瞬間,就像剛才,我會突然覺得你心裏還有別人。」

一瞬間呼吸有些困難,我勾住他的脖子,嬉笑道:「猜對了,獎勵一下。」說着在他臉上嘖嘖有聲地親了兩口:「想知道那是誰嗎?」

「誰?」他瞪起眼,臉比鍋底還黑。

我笑:「他叫石斌,你不認識的。」

「壞蛋,」他俯身咬我的嘴唇,氣息如炙熱的風呼呼吹在耳邊:「就知道不可能,你這怪脾氣除了我誰受得了?」

「什麼?」我大叫,「你惡人先告狀,也不看看你的臭脾氣,我覺得我特偉大,比釋迦牟尼還釋迦牟尼,比觀世音還——啊——」

他突然壓上來,一下子把我胸腔里的空氣全部擠出。這人真不是君子,我一面躲閃他的嘴唇,一面緊緊抓住秋褲,防止它遭受和外褲一樣的下場。

「什麼日子你就穿這麼多,也不怕熱死,快,自己脫,等我動手你就慘了。」

「你簡直——」我硬生生忍出罵人的話:「你腦子裏就不能想點別的?哪怕等我說完話也行。」

「我看你今兒是成心跟我拗著勁兒,一來興緻你就潑冷水,媽的,什麼要緊話,做完再說。」

「不要。」我抓住他的手。

「矯情,都這樣了還說不要。」

他大力扯開我的手,大腿硬擠進我的腿間,手指熟練地撩撥我的慾望。

我承認對於這個我期待,也渴望,程度決不亞於他。可是一鼓作氣,再而衰,三而竭,誰知道以後我是不是還有說的勇氣,也不知道他還有沒有聽的耐心。

「行,」我點頭,放棄抵抗:「不過我保證,等做完了你一個字也聽不到。」

他抬頭瞪我,我冷靜地回看他,表明無論如何不會妥協。

「好,說完再做。」

他終於同意,我鬆了口氣,如果他要硬來,以我薄弱的意志根本抗拒不了。

「石斌,你說過你的人生大計包含了婚姻,告訴我,你準備什麼時候付諸實際?」

「結婚?別逗了,我什麼時候說過這種無聊話?」

他不耐煩地翻翻眼睛,毫不猶豫地把手探進我的后腰,向下一拉,清涼的空氣襲上我的腿。

「睜眼說瞎話,還不守信用,你這人真沒勁。」我沒有阻止,只是冷冷地看着他。

「嘿嘿,誰不守信用,我是怕你熱,幫你把衣服脫了。」

對我的冷言冷語,他難得沒有怪罪,反而心情極好地抱起我:「至於結婚,沒掙夠錢我是不可能結婚的,我可不想以後給別人當孫子。」

那就是說掙夠了錢就會結婚,我都忘了,錢在他心裏的地位神聖不可侵犯。

世間的事,往往希望越大失望越大,我總改不了這個毛病,一得意就會忘形,甚至不切實際起來。就算他愛我,也不太可能為我改變他的人生大計,

唉,早知道直接做就好了,說什麼說,自討沒趣,我翻了個身,拉過被子。

他從背後抱住我,咬我的耳垂兒:「喂,你的皮膚好像沒以前光滑了,一個星期沒有我的滋潤,不行了吧?」

有力的手臂緊緊攬住我的腰,濕熱的嘴唇落到肩膀,所到之處,皮膚一陣歡快的顫慄,隨即流竄到全身,心也開始發癢,我苦笑,這幅身體就是這麼賤。

「還有什麼話,快說,我等著呢。」

灼熱的慾望蹭過我的腿,我輕吐一口氣:「還有一句話,不過看你這麼難受,一會兒再說。」

我翻身主動吻他,主動張開腿迎接他的衝撞,甚至主動提議換一個姿勢,一個我以前堅決反對的像狗一樣的姿勢。

我半跪半趴在床上,把臉埋入枕頭,他在我身後激烈地進出,汗水淌下來,和我的流在一處。他用手握住我的,不知是他的技術太好,還是我真的像他說的是個騷貨,我仍然是先達到高潮的那個。

發泄后我腿一軟,他用沾滿濕滑液體的手牢牢扣住我的腰,猛力撞擊著,鬆開手的時候,我已經意識模糊。

他推了推我:「怎麼搞的你,也太孬了吧,這樣就不行了?」

我軟軟地趴在床上動不了,卻敏感地感受到他每一個動作,看不見,卻清晰地聽到他每一句話。

「真是懶豬,完事兒就會裝死。」

我哼哼唧唧地動了動,他抬起大腳丫子把我踢到一邊,撤下床單,拿熱毛巾幫我清洗乾淨。

在我印象里,他只有這件事最仔細,因為他不喜歡帶套兒,我們還是懵懂少年的時候,常常因為這個導致我生病,那個時候還以為身體突然變差了,直到好幾次以後終於總結出規律,才漸漸學會避免,而他幫我清洗的時候總是比我自己弄得乾淨。

如果一直沒有愛上他,或者沒有愛到苛求的地步,這樣過其實也不錯。

可是那只是如果,我推了推快睡着的他:「你忘了,我還有一句話沒說。」

「有病啊你,」他憤怒地睜開眼,一把將我拉進懷裏:「就會折騰人,快說。」

我湊到他耳邊,溫柔地說:「石斌,我們分手吧。」

「知道了,快睡——你說什麼?」

他突然睜大眼,手勁大得差點勒死我,我悶哼一聲,似乎看到火花在他眼底噼里啪啦地閃。

「你有膽再說一次。」

儘管有所準備,我還是被他森冷的語氣激得打了個寒顫。

還是迂迴吧,我摟住他的脖子,難過地低下頭:「我也不想,可是我媽知道了,石斌,如果我們再這樣,她很快就能知道是你,進而可能會找你的父母。」

「你媽怎麼知道的?」

「她安排我相親,我沒辦法就說了,她氣得不得了,所以我才提前回來。」

媽,對不起,我知道你不是這樣沒氣質的人,可是誰叫你生了個膽小的兒子呢,先委屈一下吧。

我偷眼看看他的臉,悄悄咽了口唾沫,又加上一句:「我知道你不想讓你父母知道,所以我們只有——」

「你再敢說那兩個字試試?」

他陰沉地看着我,我扭過頭不看他。

他沉默了一會兒,突然抱住我,安撫似的拍拍我的背:「雖然比預想的提前了,不過這樣也好,交給我處理,你別再瞎想了。」

我驚訝地抬頭,他用舌頭舔了舔我的眼角,又用力扯了扯我的臉。

「剛才見你掉眼淚我嚇了一跳,還以為是什麼大事呢?笨豬,這幾天難受了吧,活該!誰叫你不早告訴我,一個人在那兒胡思亂想。」

我張口結舌,好半天才擠出一句:「你早晚都會結婚,我們早分——晚分——」

他的臉色讓我後面的話自動消音。

「說啊,」他危險地眯眼,手指捏得啪啪直響:「原來你放了套兒等我鑽,又是結婚,又是父母的,都是瞎鬼,你真正的目的是這個是不是?」

當斷不斷,必受其亂,我咬牙:「長痛不如短痛,你放了我吧。」

胸口突然挨了一拳,我從床上直滾到地上,捲起的雙人被在身上纏了幾圈。

「你可以試試看走不走得了。」

他的聲音冷酷地傳來,我掙扎著站起身,還沒站穩,他一抬腳,我又滾倒在地,這次撞上了五斗櫥。

我抿緊唇,又站起來,他再一腳,我滾到牆邊才停下。

不知道試了多少次,一直到頭暈目眩,冷汗淌滿額頭,面前的身影變成了好幾個,絕望的情緒突然抓住了我,我用儘力氣大吼:「今兒就是死我也要走,滾——」

滾字出口,眼淚不可阻擋地奔涌而出。

我爬起來,繞過呆站在面前的他,撈起搭在床邊的襯衣,扯下睡衣,把皺巴巴的襯衣披在身上,顫抖的手卻系不上紐扣,我氣得撞翻了椅子,把卧室的門摔得山響。

客廳里,被他推倒的茶几仰着腳橫在正中,我邁過躺在地上的細瓷茶杯,光着腳踩上散落一地的報紙,一雙手臂從後面抱住我的腰,我掙了一下沒掙開,用力掰他的手,他就像沒感覺一樣。

我放棄了,只當沒他這個人,貓腰勾起地上的褲子,咬着牙把發抖的腳伸進褲腿,褲腿糾纏在一起,我用力一拽,沒把褲腿拽開反而差點摔倒,他收緊手臂穩住我,寬厚的胸膛貼着我的背,熱烘烘的感覺讓我的頭更暈。

「聽不懂人話是嗎?我叫你滾!」

聲音不自覺地帶上哽咽,我用力咬牙,久久壓抑的情緒卻像開鍋的水吱吱地向上冒。

「滾哪——」

手中的褲子狠狠甩向一邊,金屬的褲帶扣砸在穿衣鏡上,噹啷啷直響。

「你摔誰呀摔!」

他猛地把我轉過來,冒火的黑眸在看到我的眼時緩和下來。

「有那麼疼嗎?我又沒使勁兒。你看你,難看死了。」溫熱的手掌抹過我濕乎乎的臉,表情也隨之軟化,「你知道我脾氣不好,以後不許說那些混賬話,我保證再也不跟你動手了。」

該感激涕零嗎?為他的腳下留情,我想和往常一樣矜持地說聲謝謝,扯了扯嘴角卻迸出另一句:「我是說真的,你儘管打死我好了。」

「你——」濃眉擰起又鬆開,他硬生生放下拳頭,捏緊我的肩膀用力晃:「你到底鬧什麼?」

鬧什麼?哈哈,他問我鬧什麼?

「我猜你就不知道。」我仰著頭笑,水氣卻瀰漫着集結在眼底:「那麼我告訴你,石斌,齊人之福在我這裏行不通!」

「什麼齊人之福,你說什麼?」

他皺起好看的眉,我喜歡他的眉,直而濃,非常有性格,還有他的眼,眼窩兒深深的,漆黑的眸子總是散發着自信的神采,還有他的鼻子,線條剛強,是他臉上最神氣的所在,還有他的唇,在第一次面的時候就迷惑了我,讓我知道什麼是性感。

我的手沿着他的臉輕輕勾畫,停在最愛的唇邊,苦笑。

「石斌,如果你愛我,為什麼又要結婚?既然要結婚又為什麼不肯放開我?」

「什麼跟什麼呀,你這顆腦袋讓我說什麼好?」他狠命揉我的頭,憤憤地低吼:「狗東西,放開你我跟誰結婚去?十年是短時間嗎?你動不動就疑神疑鬼,旁敲側擊的,累不累?你是真不明白還是成心涮我,要是讓我知道你小子裝蒜——」

我的腦袋嗡的一下,從他說出「放開你我跟誰結婚」,後面的話恍恍惚惚的聽見,卻不知道他在說什麼?

原來真的是我在胡思亂想,原來一切都是庸人自擾。我想哭,又想笑,卻怎麼也動不了,只能獃獃地看着他。

「什麼表情嘛你?說話!」

他不痛快地推我一把。

這張臭臭的臉是一個剛剛表白的人應有的嗎?我發現就如他猜不到我的想法,我也不明白他的。不是有個成語叫對牛彈琴嘛,也許不是同類,溝通起來會很難,並非不夠用心,而是總以為對方該明白的,而個性使然,曲解了也不自知。

無論如何,我決心在今天弄個明白。

「石斌,剛才你說『沒掙夠錢不可能結婚,不想以後給別人當孫子』是什麼意思?」

「笨,在國內能結婚嗎?」他嫌我低能似的地敲我的頭:「本來結不結婚我是無所謂,可就你那性子,別人說兩句肯定受不了,又整天瞎想,所以我打算出國,不過我可不能保證到國外還能像現在這麼能幹,更不想被那幫老外使喚,當然要先掙夠錢。」

這傢伙八成又以為我該知道,可是瞧他說的話,再瞧他對我的態度,就是大羅金仙,怕也猜不到,我吸了口氣,決定不跟他計較這些細枝末節,直接切入最關心的主題。

「你父母不知道吧?」

「凈說廢話,咱們的事就這樣了,他們早知道一天就早難受一天,何苦來,能瞞多久就瞞多久,不過這次有點兒懸,都是你,他們本來還要多住兩天,被我急匆匆打發走,不知會怎麼想。管他呢,瞞不過也沒轍。」

他伸了伸胳膊,側身靠在我身上,又重又硬的頭大刺刺地枕在我胸前:「行了嗎?豬,被你折騰一下午,餓死了,說,想吃什麼?」

就知道吃,我推他起來,抬抬腳:「襪子。」

他懶豬臭豬的罵了兩句,還是給我穿上襪子。

「石斌,」我摟住他的脖子:「你不會這樣伺候別人吧。」

「有你一個還不夠,我犯賤啊。」他拉開我的手:「起來,我去打電話定桌。」

我鍥而不捨:「要是有人想這樣伺候你呢?」

「你今兒怎麼這麼羅嗦?我有手有腳,幹嘛讓別人伺候,又不跟你似的。」

是啊,他從小自力更生,後來白手起家,一步一個腳印,紮實穩重,目標明確,的確不需要別人。

他是個優點和缺點都很鮮明的人,可是在我身上似乎找不出什麼優點,為什麼他會喜歡我?也許別人在面對同樣的問題時會說感覺,緣分之類的話,但是他對這些不屑一顧,

如果問他,他會說是被我老實的假象所蒙蔽,上當受騙,誤入歧途。

雖然這人有時候大大咧咧,可是要他上當也並不容易。

靠着他略顯睏倦的眼,我忍不住笑了,這傢伙肯定比我更早就確定了感情。

那天我們沒有出去吃,因為我不想去,於是他一個人出去買吃的。

我走到對着馬路的陽台,果然肖暢的車停在拐角。

我打開的手機,撥通他的電話。

「肖哥,那些東西先放你哪兒,我回頭去拿。」

「意料之中的結果,」他低沉地笑了兩聲:「我從來就不認為從你哪裏能走得了,只要心裏還有一絲眷戀,你就不會走,除非他先背叛或是放手。所以小弟,別再讓自己難受了。抱着最壞的打算,往最好的方向努力吧,希望你有意想不到的收穫。」

他走了,不一會兒,我的手機顯示出一條短訊:相信我,什麼困難都會過去,只是不在心裏留下後悔和遺憾。我仍然願意做你的計程車,所以瞻瞻,你永遠不會是一個人,肖。

我看着手機久久無言,然後刪掉。

奇怪的很,有些人就是把心掏出來也看不透,有些人不須言辭,就能相互了解,但是,過分的了解有時也很可怕。都說距離產生美,那麼這個距離該是多少才能保證既不疏遠也不厭倦呢?

和肖暢的默契大概今生不會再有第二個人,距離卻是我必須把握的,因為死灰復燃往往比修補漏洞要容易的多,就象討好一個陌生人要比討好熟人容易的多一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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